从非法集资,到网络、电信诈骗,再到传销,不断有读者向我们讲述自己所经历的各样骗局,触目惊心,令人痛愤。
于是,像「有味」一样,我们决定一个新的大型连载主题——「骗局」,希望能够汇集各样案例,展示并剖析给大家。也希望大家能通过书写自己、或身边的人被骗的经历,纾解自己内心的愤懑,并警示更多的人避开骗子们的陷阱。
2012年,我差点结了婚,可由于女友家要的彩礼太高,女友又全听她父母的,我年轻气盛,赌气分了手。那时的我尚无一技之长,薪资低薄、勉强温饱,只能极不情愿地随父亲进了建筑工地,做了瓦匠学徒。
平哥前些年一直没有固定工作,跑过大货,学过厨子,进厂打过工,开过小卖部,但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有点钱就花天酒地,结婚一年后老婆就跑了,后来也一直未娶。有段时间因为赌博输钱,跑外地躲了一阵,还是家里给他填了赌债的烂账。他穷困潦倒时还打电话给我借了几百块钱,到今天都没还,碍于亲戚关系,我也不好再提。
“哪里发了啊,就挣了点小钱。”平哥递过烟,40块一包的黄鹤楼,在农村,有钱的老板也不过抽这烟。
酒桌上,平哥唾沫横飞地一通,说现在算是工作轻松、挣得也多,只需要动动嘴跟顾客沟通沟通,“这就是神仙做的事,我做一辈子都愿意”。
以平哥的性格,一份工作能够做两三年,的确算是个奇迹了。我小心翼翼地问: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?难道是什么违法的事?”
“妈的,违法的事我会做吗?现在这个社会,得靠脑子赚钱。”平哥笑着骂道,指了指自己油光水滑的脑袋,“赚钱的子多得很,只是你不知道。”
平哥拿出手机,翻出里面的照片给我看,全是他去过的城市,对于没有出过远门的我,内心顿时无比向往,充满羡慕。
“我们就是发发这种小卡片,跟顾客介绍产品,顾客感兴趣了,就带他到店里,上了卡,你就拿提成。”平哥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小卡片的照片,把我当作顾客,演示了整套发卡的过程。
我听着他的那套娴熟而专业的说词,一时间目瞪口呆,实在忍不住了,试探性地问:“平哥,这么好的事,带带弟弟我啊?”
平哥看着我,明显露出几分谨慎的神色。半晌,才扔掉烟蒂,用脚狠狠地碾灭,其事地对我说:“你等我电话,我问问老板。”
我们这儿的规矩向来是,元宵要舞狮上庙会,过完正月十五,人们才会出门打工。可平哥给我打电话,要我初十就跟他动身。想着这或许就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转折点,我苦口婆心地了家人。父母见我是跟着平哥,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,但我已经26岁了,不算小了,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?
平哥给我说,美容行业是暴利,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,不光女人爱美,男人也开始懂得保养了。我们主要就是做男性美容,男人们办卡,更舍得花钱,一办就是几千块,“一天搞一张卡,你得在工地搬多少砖?”
“男性美容”对我还是闻所未闻,我想——这就是一个新兴行业啊!不禁由衷钦佩起老板的经商头脑,对平哥说:“等套学会了,挣到钱了,我们也合伙在县城开一家。”
平哥说:“干我们这行,全国各地到处跑。哪里市场好做,老板就去哪里开店,钱也挣了,还免费旅游了一趟,你以后就再也不想干其它的事了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来重庆。第一天,平哥就带我去吃火锅,舌尖上那种麻辣鲜香的味道,真是令人无比畅爽。
休息了一天,平哥就带我去了店里。店就开在沙坪坝步行街的一个背巷里,招牌上写着“兰芳美容美体SPA生活馆”,跟我见过的边小巷的足浴按摩店一样,甚至我们县城一些档次高的理发店,都比它装修精致。我有些失望。
店里有5个男同事:脖子上戴着一串佛珠的阿坤,湖北孝感人;个子1米9的哈利,来自河南;一个湖南的小子长得比宋小宝还黑,就叫黑子;还有一对陕西亲兄弟,哥哥大伟40多岁,是店里年纪最大的,弟弟小伟,长得很帅气。
平哥私底下嘱咐过我,店里的“美容师”和“经理”都是沾亲带故的:“这么赚钱的事,我有老婆,也要她来做美容师。”
4个美容师里,梅梅是黑子的老婆,大余是大伟的老婆,哈利的女朋友、阿坤的表妹也都在。还有一个压货经理是大伟的亲妹妹,大家叫她叶姐,30多岁,打扮得很时尚,她的老公则在另一家店当后勤经理。
末了,平哥又补充一句:“你也起个代号,这个圈里都是用代号,对你有好处。”
我心里有些疑惑,但一想,也罢了,每个圈子都有它的规矩吧。我母亲姓万,于是我给别人介绍自己时,就说自己叫“万江”。
在美容店,除老板外,由底层至高层的职务依次是:导购,美容师,店长,导购经理,压货经理,后勤经理。在我们店,大伟是后勤经理,平哥是导购经理,没有店长,我来就是做导购。
导购没有底薪,业绩提成40%,工作就是在大街上把人忽悠到店子里去。导购经理无底薪,也是发卡拿提成,这个职位如同摆设,主要管理和监督一下导购,有名无实。
美容师底薪2500起(大余底薪是3000,算是行业最高标准了),业绩提成10%。他们负责将顾客作个初步分类,判断能不能在他们身上宰到钱、大概能宰到多少钱,然后把信息转告店长或压货经理。
压货经理底薪5000起,能力优秀者最高可拿到1万(比如叶姐),总业绩提成5%。被忽悠进店的顾客,最终能被宰多少钱,全在于压货经理那张不见血的嘴巴。店长底薪3000,业绩提成10%,就是给压货经理打个下手。
后勤经理不直接接触“业务”,底薪2000,发卡拿提成,一般是老板的,负责财务、采购、员工考核之类的工作——最重要的工作是“危机公关”,处理各类突发事件。
我上班第一天,大伟和叶姐兄妹俩主持开了个简单的会,叫导购“发卡尽量低调”,不要跟顾客发生矛盾、不要扎堆;叫美容师“要会安抚顾客”,做完后记得电话回访。
我心里默默算了一下:每月做1万,提成就能拿4000,我在建筑工地天天不休息也拿不了这么多——而那几个老导购,都是2万的目业绩起步。这个行业的钱怎么这么好挣?如果不是看这里的员工个个披金戴银、拿着最新款的手机,我一定以为他们不是就是傻子。
最后,大伟高昂地说:“大家出来是为了挣钱,我们只有一个目标,那就是多发卡,多拉顾客,多做业绩!老板在这里关系硬,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地干!”
我们上班时间是上午10点钟,到了店里,我们导购就拿上小卡片,去不远处的步行街广场转悠。第一次出来,平哥就让我在旁边看他们怎么发卡片:“就是那么几句词,你把套学会,自己放灵活,只要能把顾客拉到店里,就OK了。”
大多数时候,大家围在一起,抽着烟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讨论着哪个人有钱,哪个人看着老实,哪个人脸上有痘痘肯做保养,哪个人面相不能惹——一般,男的看起来过了30岁,就不用拉了,这些人见的世面多,不容易被忽悠,尤其是结了婚生了子后,大都不太注重个人形象,而女人只要是成年的,则大小通吃。
不一会儿,店里的几个床位就都有了顾客,还有人在排队,通常这个时候,导购就需要暂停发卡,可以去逛逛旁边的店铺,跟里面的女员工聊聊天,或者直接去电玩室打一会儿游戏,等床位空了再上街拉人。
我还有些不好意思,也不熟悉说辞,一直都没有叫到人。一个上午,平哥发卡沟通好了几个顾客,然后让我带他们去店里,这样顾客出了钱,也算有我一份,两个人平分。这样相互配合,叫“擦皮鞋”。大家谁都不知道这个顾客进店会不会出钱“上卡”,完全是靠运气,也是为了转运。
他们的套我已经很清楚了,就是骗顾客说新店开业,或者店里做活动,产品新上市做推广,然后忽悠顾客拿上我们发给他的卡片,进店免费领取“体验装”,还可以“当场免费体验效果”。卡片上注明是“体验券”或“赠券”,并注明一人只能领一次,后面还印着各种理疗项目:控油祛痘、祛斑祛痣、黑头粉刺、肌肤暗黄
如果顾客还是不感兴趣,导购通常还会装可怜模式:“我们都是出来打工的,都不容易,还请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”,“进去免费领取一份,让我也有个名额嘛,我们发,一个顾客才提成1块钱”
“因为是?还是你内心感觉?”没想到平哥那么直截了当。“去年,你在江夏那个工地,辛苦干了3个月,到现在工钱还拖欠着;你摆地摊那会儿,有人吃你的黑,我刚摆平,就去了;就说我们刚来时在火车站,吃碗4块的面条要你20——你觉得他们会吗?我们这些沉浮在社会底层的人,无非就是混口饭吃。”
“你自己考虑好,要回去我绝不留你。”平哥对我说,“这行没有关系,也是开不起来的。你要想做,就搞,有什么事老板会搞定。等赚了钱,再另谋出也不迟。”
所有人里面,我和黑子关系最好。黑子告诉我,店老板也是湖北人,是他发小的一个亲戚,大家都喊他娜——“是男的,不到40岁,因为开的第一个店以丽娜为名,后来圈内人就这么喊了下来”。
发卡这个模式,就是李老板先做起来的,“这个圈里,很少有不认识他的。他赚到了钱,肯花钱去公关,子很广,一般都不会出什么事。”
李老板的店遍布全国,之前还来过重庆几次,每次来都是开着豪车,带着几个跟班,走在中间,很有老大的派头。“他经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是,跟着我没别的,就是做业绩,赚钱。心有多大,舞台就有多大,钞票就有多厚!”。
有人天生就是吃导购这碗饭的。比如小伟,长得阳光帅气,专挑年轻女孩发卡。或者,他根本就不发卡,拉着女孩就跟对方聊天,说自己是什么皮肤顾问,在做一个市场调研的,油嘴滑舌把女孩逗得哈哈大笑,然后再抓住机会,递上卡片,很多女孩就这样被他搞定了。
阿坤也是个厉害角色,他高高的个子,蓄着马尾,还有一撮胡子,喜欢穿皮鞋西裤白衬衣,喷着古龙香水,手里还拿串紫檀木的佛珠,很会讨的欢心。常常拉着一个嫂子,站在马边就能聊半个小时,有时候还请对方去旁边的小店点个咖啡。聊得差不多了,就带人到店里去。“这种女人有钱,生了孩子,也该保养,所以也容易出卡”。
听说阿坤此前的纪录是一个月11万的业绩,光提成就拿了4万4千块。店里,只要月业绩超过3万,提成就增加5个点。那个月他光工资就将近5万块,比我在建筑工地上一年的收入还多。
听其他导购说,小伟和阿坤在这个圈里很出名,他们若说要走,干这行的老板都会争先恐后地发出邀请,而且报销机票。就算再不景气,他俩每个月收入也不会少于2万。
步行街上连着开了两三家类似的店面,放眼看去,到处都是导购,高峰的时候有30多个人。有的顾客逛完一条街,会被导购好几次,经常来这逛街的,一看到我们发卡,就远远地绕着走,跟见到瘟神一样。
一天,平哥拉了一个脸上长着很多痘痘的男孩,让我带进店里。谈中,得知他刚上大一,性格内向,老实憨厚。这是我们导购喜欢的类型,容易上当。
在店里排队时,我倒了杯水给大学生。和很多顾客一样,他还有些紧张害怕,不太愿躺下。叶姐过来安抚他:“进去体验一下嘛!又不会吃了你,长得比我高一个头,我还怕你呢!脸上这么长这些痘痘,平常是不是老吃辣的、熬夜玩游戏啊?”
叶姐见机边推着他进了房间边说:“这么帅没有女朋友,我才不信,是不是花心故意说没有?”然后门帘就拉上了,只听见叶姐灌迷魂汤的声音:“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一个,你看我们这个美容师这么样?”
然后一切就按照老套:在市场上散打来的霜,灌进同样是在市场上买来的、带着欧莱雅LOGO的小瓶子里。大余拿着,一边聊天一边往大学生脸上涂,涂了半边脸,然后拿着镜子给他看——两边的脸一“对比”,一边暗沉一边白皙光滑。大余又拿出一个金属小仪器,开始在大学生脸上按摩,一会儿白色就变黑了,“看看,你的皮肤多脏,排了这么多毒素出来,难怪你长这么多痘痘”。
大学生“哦”了一声,大余便继续套:“帅哥,现在女人出去找工作都要整一下容,你说你才这么年轻,应该学会爱惜自己,男人更要懂得保养”
见他没有,大余就继续:“今天你能来店里,也算我们有缘,要不你在这里办个卡,我好好给你改善一下肌肤。”
这就是要钱了,大余熟悉地告诉他:“月卡600元,保养4次;季度卡1480元,保养12次;我们还有数码E光仪器祛痘”
大学生听完立马要擦掉,说不体验了。大余便用专业的语气说:“不能这样擦掉,要用药水,不然肌肤会受影响。轻微的会过敏,严重的会烂掉”
店里床位都满了,我也就没有出去。在前台登记好我和平哥的名字,还有美容师大余,翻看今天的业绩——这才刚开张没一会儿,阿坤的名字后面就写着“2800”,不知又是哪位傻女人被骗了。
突然,我听到大学生拉着嗓子喊了起来,像是跟大余吵起来了。叶姐瞬间从一个小房间走到前台,把音乐的声音调大,又走进房间——这时,就是压货经理需要用自己的能力,解决这场冲突的时候了。
“这里面有仪器,电话会有辐射,不能打电话。”叶姐的声音从门帘里传出来,“没带钱没事儿的,姐姐送你一次保养。你说你这个帅哥啊,我们都是专业的老师,帮你检测皮肤问题,你不感谢我们,还发脾气,你说哪有女孩敢喜欢你?”
“我们帮你排毒,按摩,不都是免费的?没一来就找你要钱吧?你不想治疗你的痘痘,我们立马给你清洗。你不要激动嘛,要是顾客肌肤没问题的,我们让他体验完产品的效果,给我们做个口碑宣传,想办卡也会他不要办,不能乱花钱啊!刚才是老师看你有痘痘,用我们最新的产品测试,吸收得特别好,药已经打开了你的毛孔,渗透到皮囊里,把毒素都排出来了。刚才老师给你也看了,你说是不是有效果?但是,如果不配合我们的专业产品清理,以后你皮肤出现什么溃烂、过敏的问题,可不要来找我们,说我们没提醒你”
“你这边脸没用我们产品吧,看看我们这个产品,专业祛痘的,我给你免费体验一下,涂一点在痘痘上,两三分钟你就会感觉有些疼痛,这就是里面的胶原蛋白渗透进去,痘痘的生长组织了疼了吧?”
没想到不到20分种,店里就给我打电话,说大学生出了卡,要我去银行取钱——那几天店里POS机坏了,密码和取款数目由压货经理跟顾客沟通好,谁的顾客谁负责去取款。
大学生前前后后共出了8000块钱,我跑ATM机3次,是那天店里最大的卡。我专门给大余和叶姐买了奶茶感谢她们:“你们真是少男杀手,大嫂能吹成少女,少男能吹妖,母猪在你们嘴里都能上树。”
大学生不是一个人来的,背后跟了足有六七个人,还有的,进门就嚷嚷着要。大伟吓坏了,立马上前协调,但也无济于事,大伟立刻跟老板打电话报信,没多久,就当场被控制了。
店里的3个美容师和叶姐都被带走了,还有刚带人到店里的大伟和黑子。我、平哥、小伟和哈利在外面,侥幸逃脱,梅梅去上厕所,也躲过一劫。
见我们出事后,旁边的几家美容店也赶紧关门歇业。大家虽然相互竞争,但是消息相通。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宿舍都不敢回,在宾馆连住了两晚。
以往也有顾客察觉出了有猫腻上门来闹过。老实一点的,店里就理直气壮地和人家对峙;稍微有点关系背景的,就退款息事宁人;偶尔遇到带执法部门到店里的,老板也会立马找关系。一般都能把事情摆平,花点钱,店照样开门营业。
“没多大事儿,之前在青岛,把长的儿子搞了,不就进去待了半个月,找关系拿了钱就放人。”哈利安慰我们说。
果然,第三天晚上,李老板打来电话,安抚我们说已经叫人在走关系了:“你们先等着,搞定了通知你们上班。”
天一亮,李老板的小舅子阿雄来宾馆看我们,自信满满:“要相信我们的实力,这一行,出点儿事是正常的,哪一次都不是逢凶化吉?昨晚请了张所长吃饭唱歌,花了1万多,红包都包了5万,他亲口答应,这事他亲自派人去办。不出3天,事情就可以了结,你们这几天好好玩玩,开业再通知大家。”
“听李哥打听的消息,说是那男孩舅舅在市委,不知道什么职位没事儿,他们搜不出,也只能是个经济纠纷,这我们见得多了。”
“不会事情真闹大了吧?”小伟开始慌了,他的哥哥、嫂子和姐姐都进去了,而且时间这么长,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。
梅梅开始一个劲儿地哭,老公黑子进去了,她也不敢去看,那就是自投罗网——店里登记的都是我们的代号,除非当场抓住,否则根本就不会牵扯到我们。
我中午买了饭,梅梅也不吃。我劝慰好久,梅梅才说:“万一出了什么事,该怎么办才好。养孩子要钱”
平哥悄悄告诉我,店里以前也出过事,导购和美容师判了。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?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“怎么找?想赚钱,又不想承担风险?”平哥说:“在这一行,就没有人负责到底,各自赚钱,各安。”
阿坤和哈利两人最先联系好了下家,当天晚上就走了。平哥也联系到了新地方,在海南的海口。梅梅留下来等黑子的结果。让我惊讶的是,小伟竟然也联系了下家。
“你想哪里去了!”其实我也知道梅梅不会走,她只是谢过我,便不再说话。我相信梅梅是个好女人,黑子那么穷,都愿意嫁给他跟他同甘共苦,我就没这么好命。
跟平哥到了海口之后,还是一样上班发卡,用同样的套,坑不同的人。认识了新的同事,一起抽烟,业绩做得好时,一起在庆功宴上喝酒吹牛。
平安无事地做了有一个多月,业绩不错,拿到了小1万块钱的工资。虽然不及那些资深导购的一半,但我已经很满足了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在解放边认识了一位摆摊卖伞的大娘,竟然是老乡。大娘年轻时来了海口,已经20多年没回家了。我常找她聊天,还在手机上放武汉现在的图片给她看,有一次看得她竟抹起了眼泪。
大娘的摊子上搭着卖些用盐腌制过的水果,味道又咸又酸又甜,她总给我吃,还不要我钱。看我们在大街上发卡,她常对我说:“小万,你们这行也挺辛苦,这热的天,也在外面晒着,下雨也没见你休息,这发广告工资还好吧?”
“出门在外打工也不容易,你要多注意身体,晚上不要到处乱跑,这里也挺乱的,那些青年人晚上总是在大街上拿着刀打架”大娘絮絮叨叨嘱咐我,像我妈电话时一样。
大娘有个外甥女也在海南做电信客服,总是来给大娘送饭,一来二去,跟我也就熟悉了。那是一个非常漂亮乖巧的女孩,人很热情,还当导游带我们去海边玩过几次,我们都喊她槟榔妹。
那天,我们几个老导购刚好不在,槟榔妹给大娘送完饭,被店里新来的导购阿宾拦住发了卡。等下班的时候,我才知道槟榔妹竟然在店里出了7000块钱的卡——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槟榔妹经常见我们在大街上拉人,应该知道我们的套才是啊!我特意问了压货经理,还真是她。
隔天,店里顾客带满了,我便跑到大娘的摊前,问说怎么没见槟榔妹。大娘笑嘻嘻地对我说:“我那外甥女,学人家臭美,跑去把脸上的痣给点了,还没好。”
看到大娘天真的笑,我心里一下就炸了:枉费大娘对我这么关心,她外甥女被我们店给坑了,我却无力。
又过了几天,我才见到槟榔妹。她脸上的结痂还没完全好。我特意等其他导购都走了,才问她:“你脸上怎么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槟榔妹恍然大悟,“原来你们是做美容的啊。那个经理说这颗痣挡住我的财运,还有姻缘。你还别说,我的确一直都不顺。”
是专业毁你容的——我在心里说。7000块钱,大娘要卖多少水果、多少把伞才能赚回来?你在电信得接多少电话啊?
那晚,我专门去一个熟悉的小摊吃清补凉,等到没什么人的时候,我骗相熟的老板娘说,我女朋友最近被骗了,希望老板娘能帮我给她打个电话劝劝她。看老板娘犹豫地样子,我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。
槟榔妹接了老板娘的电话。我坐在旁边,心扑通扑通地跳,一直四处看,生怕有同事来——要是这事被店里知道了,我在这个圈就混不下去了。
老板娘按着我嘱咐的话,告诉槟榔妹说自己也是者,到医院检查,才知道用的都是假冒伪劣产品,店里连正规营业执照都没有,“我是在他们客户登记本上看到你的电话的,我们都是者,告的人多了,我就不信没人管”
我千恩万谢地嘱咐老板娘,一定替我保密,不然“她会跟我分手”。老板娘说:“你放心啦,这是做好事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一切都平静如常。我心里惴惴不安:如果大娘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是的,她会不会还待我如初?她会感到和失望吗?而槟榔妹是在我们店被坑的,她一定恨死我们了吧?
第四天,槟榔妹终于来到我们店里,带了两男一女,好像都是她亲戚。我见他们进了店,赶紧从一旁溜了出去,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神。
隔了一天,我又在街上碰到了大娘。她专门把拉我到一边,还特意地看了看其他正在发卡的导购,小心翼翼地对我说:“小万,不是大娘多管闲事,我看你心眼不错,是个善良的人,你要知道,人再穷也不能丢了,没有的人,是不会安生的。你还年轻,应该去好好奋斗啊”
槟榔妹最终退掉了6300块钱,700算是给她“点痣”的费用。听着结果,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。
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,没有这个灰暗的行业,有些伤痛本该永远不会发生。我还记得在重庆,有个顾客出了1万2的卡。他是做木匠的,回到家怎么都算不清为什么一下会花掉那么多钱,结果干活时一走神,中指不小心被剧断了。美容师打电话回访,被他臭骂了一顿。那个顾客,也没再来过店里。
还有一个19岁的女孩,辛苦在饭馆打了几年工,准备拿钱回家盖房子。被拉到店里后,我们总共骗了她3万块钱,还给她留了1万4。出门时,她边走边哭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槟榔妹的事过后,没几天就到了月底。我拿了工资,买了回家的票,特意去跟大娘告别说我要回武汉了,大娘说有时间再来海口玩,去她们家吃饭。其它的事,她一概没提。
我又最后一次去吃了清补凉,老板娘还关心地问我女朋友的事解决了没有,我点点头说都解决好了,她说:“事情过去了,就好好过日子,争取早点结婚。”
踏上火车的那一刻,我从心底感觉到无比轻松和快乐。我终于还是跟随父亲回到建筑工地做泥瓦工,累是累,但如同大娘,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宁。
后来听平哥说,重庆那边,当时被抓的几个人都被判了刑。老板和经理领导级别的,被判了5年,导购和美容师都是2年或3年。至于梅梅,我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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